第61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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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我！高高在上，俯视着一老嗡挤出门去的鸡们。跑到大门外的鸡们就朝着大公鸡骂将起来，上得高，摔得很，摔死你，摔死你！大公鸡就说，就不摔，就不摔，气死你。正说着，一股大风就卷过来，树叶雪片样横飞，大公鸡的毛也翻起来了，如一只刺猬，摇晃不定，展了翅膀要飞，翅膀却不听使唤，斜刺刺从门楼顶上摔在门楼下。鸡们见状皆一哄而散。红公鸡懵懵瞪瞪趔趔趄趄立在脚地，狼狈不堪撵着鸡群而去。

    院子里又是鸡毛树叶儿一层。

    魏长庚的屋里就有了响动了，说，天还，没黑？人哩，人，人都，去哪了？桂英在院子应一声，说大伯，你醒了？魏长庚说，我，都没，合眼儿，咋就，醒了？桂英赶紧回屋，看见魏长庚靠在炕头墙上，说我，要尿，哩。桂英说，炕头有夜壶，我给你取。就把夜壶递给魏长庚。魏长庚却火了，说，你，小，翠！嫌我，脏，是，不是？你把，夜，夜壶，塞给，我，不知，知道，我是一，一只手？你，不会，直接……桂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想出门喊魏石寨，又怕大伯尿在炕上，或是从炕上再跌下来。就莫可奈何地又拿起夜壶，塞进被窝里……一根丝线样的流水声就嘟嘟响着，那凉凉的夜壶就热了。魏长庚边尿，边看着炕前的桂英，说，就，嫌我，脏，一天，到，晚也不，见你，个人，人影儿。桂英臊红着脸，坚持听着那流水声断了线儿，才把夜壶取出，就急急往后茅房里去。倒了尿，把夜壶搁在檐下磕台上，就三步两步出了大门。

    魏石寨帮着魏长庚拾掇妥帖，扶他下炕坐轮椅，魏长庚却死活不坐。魏石寨说大伯你胳膊有伤，走路又不稳实，得坐轮椅，不坐，万一再……就没再往下说。魏长庚说，我，能走，坐，那东，西，做啥，哩？立在炕根颤颤抖抖着，腿却是两根棍样直直不肯打弯儿。魏石寨拗不过他，就把轮椅推向一旁，扶他往门口走。魏石寨问，大伯，在屋呀还是去院子？魏长庚说，日，日头，出，来没？魏石寨说，才出来，还没到院里。魏长庚说，去，去院里，你给，给我寻，根棍，子，我想，拄着，走，走走，老坐，坐，..也，坐，疼了。魏石寨就把魏长庚搀扶到院子，喊着桂英，桂英，上屋门背后有一根拐棍儿，取来给大伯使使。桂英就应着声儿，在门后寻着，说有两根，要哪一根？魏石寨说，就要那根上头带拐把儿的。桂英就把那根带拐儿的干姜木棍取出来，噗噗吹去灰土，又寻抹布擦了擦，那棍就光光滑滑的明亮了。桂英说，这不是你给你准备的么，说老了拄哩。魏石寨说，我不是还用不着么，让大伯先使唤吧。魏石寨把拐棍儿递到大伯手里，说你可慢慢哦。魏长庚拄了拐棍儿，在院子里慢悠悠颤巍巍走着，魏石寨立在一旁看着，做着随时准备上去扶住大伯的架势。自那日起，魏长庚就再不坐那轮椅了，就把拐棍儿作了他的..腿，除去过门槛下磕台要人扶着，在院里院外的平地上，就自己个慢慢走着，乏累了，就寻一块石头或木头轱辘坐下，在日头地里晒着暖儿。

    桂英说，大伯这几日倒比前些日子好转些了哩。魏石寨说，一阵儿一阵儿，过些日子说不定就又不中了。魏石寨说，等再晒几天，地里不湿了，就掏空儿把地拉拉，生产队时候，白露过了就种高山地了，现如今高山地都不种了，寒露前后，就该种平地了，趁早把麦地收拾停当，到时把种子下了。桂英说，不急么，还没过秋分，就那沟子大一片地，捎带着就弄了。魏石寨说，要是光咱俩倒好说，不是还要照看大伯么，天好了，地不湿了，有空就犁。

    日头出来把院子罩在一片金子里。魏长庚左手拄拐棍，右手襻在胸前，坐在石磕台上，如石刻泥塑样凝在那里，如不是银须银发的头时儿转动一下，真就如一尊雕塑在那里。老黄就在他的脚边趴着，一声不吭，不时看一眼主人。大狸猫在院墙头的瓦楞上大摇大摆走着，喵喵叫着。一群鸡在院子里争一只虫子吃，叽叽嘎嘎。燕子走了也有月儿四十了，留着那个挂在檐下墙上的泥巴屋黑洞洞张着嘴。树上的黑老鸦立在树枝上，哇哇叫几声，一只飞走了，一只进了窝里。

    魏石寨端着白面疙瘩汤，汤里有着一丝一丝黄黄白白的鸡蛋，来到大伯跟前，说大伯吃饭了。大伯懒懒张开眼，看着那碗，左手就丢了拐棍，要去接碗。魏石寨说，我喂你。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舀一勺，吹吹，送至魏长庚嘴边。魏长庚张开嘴，吸溜吸溜努力去喝，却有一股儿汤水从嘴角流出。魏石寨急忙用勺子去接，只接到一部分，先流下的已滴落在前怀。魏石寨喊桂英，桂英，拿根手巾！桂英风快送来一根手巾，帮着把魏长庚前怀的汤水拭去，又把手巾围在大伯脖子上。魏石寨又喂第二勺，因了两个人配合有差池，就又有一股儿汤水洒流出来，魏长庚燥燥的吼一声，左手就要夺去魏石寨手里的勺子。魏石寨说，俩人就不如一个人配合好么，用心用意也出差错。就把勺子给了魏长庚，看他一勺一勺抖抖地送进嘴里，却比两个人协调许多，就两只手专一端着碗，直到最后一勺。魏长庚左手笨，舀不住最后一勺，魏石寨就要回勺子，帮着大伯喝了最后一勺面汤。

    天是一连好着，魏石寨隔三差五，掏着空子，背着拉犁，把那二亩平地犁了。魏长庚不坐轮椅，拄了拐棍反而自由灵活了，一天到晚不是在院子里转悠，就是在官路上溜达，兴致好了，还走到村里，这转转，那瞅瞅。魏石寨忙着地里活路，桂英就不离他的左右，只在十米八米之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如若有闪失，马上近前去帮衬一把，如若安然无事，她就老是远远看着。好在这几日魏长庚见了桂英不再把她当小翠了，却声声唤作闺女，这叫她在大伯面前自在了许多。

    “闺，闺女，鞋，鞋掉，了！”

    桂英就把掉了的鞋子给他穿上。

    “闺女，清，清鼻涕，出，出来了。”

    桂英就把卫生纸给他擦去挂在唇边的清鼻涕。

    “闺女，我，渴了，喉，咙，冒，冒烟，哩。”

    桂英就把随身带着的保温杯拧开，在杯盖里倒了水，噗噗吹吹，送到他手里，他就抖着在嘴边喝，水是大半进了嘴里，少半洒流了出来，顺着前怀往下流。桂英赶紧用卫生纸给擦拭干净。

    村里游客见了，就说你这老汉有福气哩很么，还有这么孝顺的闺女在身边侍候着。魏长庚就说，看，着，眼气，吧？有，闺女，比没，闺女，就是，好，哩么！桂英说，我不是他闺女，是侄媳妇。就招来一片惊讶，一张张张着的嘴，就如一个个黑洞固在那里，地上也滚落下一层响亮亮的感叹。

    一片一片新土在魏石寨躬身劳作的汗水里，在金黄灿灿的日光里，如水面波光粼粼，泥土里氤氲蠕动的水汽，把不远处的村庄树木也摇得七扭八歪。湛蓝的天空，游走着一团一团白棉絮样的云朵，人字形的大雁，发出清脆的鸣叫，朝着南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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