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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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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走了,多恋人,多伤心!”

    魏长庚已是老泪纵横。

    魏石寨眼窝泛红,鼻子发酸,两颗泪珠夺眶而出。他说,放心吧桂英,我会把老黄当成长辈样护着敬着,不会叫他受一点苦一点委屈,有啥儿好吃好喝的,就先紧着大伯,其次就是老黄。

    桂英和魏石寨走出大门口。魏长庚依在门框上,久久远远地张看着。老黄在魏长庚的裤管上嗅了嗅,咬了咬,仰头看看魏长庚,就扬起四蹄追撵着已到村口的桂英和魏石寨。桂英驻足回望,朝着急急跑过来的老黄招招手说,老黄,回屋吧!魏石寨也回过头说,老黄,不送了,回吧,快回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回吧。老黄停立在不远处,却把久久远远的目光黏着桂英。老黄“汪——汪——汪——”地咬叫着,不知是在挽留还是在欢送。桂英在走出瓦罐村的当儿,心被老黄揪抓着疼。在官岭车站临分手时,桂英又把在屋里给魏石寨说过的关于照顾好老黄的话重又说了一遍。

    桂英走了,瓦罐村就又只剩着两个老男人跟一只老黄狗了。

    雨水过后,时节就由七九往八九里走着。走着,只一早一晚在冬里,到了晌午就过着春天夏天了,棉袄棉裤棉鞋皆穿不住,夹袄夹裤穿着也是热得难受哩。日头正旺的当儿,魏石寨就穿了秋衣,吃饭时还是汗津津的呢。赶到节令的脚步一迈进八九,瓦罐村就从春里夏里噗通一声彻彻底底又掉进了冬里了,给人的感觉就如从暖炉里一下掉进了冰窖里样。听收音机说,一个超强冷空气正从北方南下,把整个中国都从暖炉里扔进冰窖里了,东北西北中原这里那里都在飘着雪哩雨哩。魏石寨把脱掉的棉衣重新又穿将起来。魏长庚不管季节咋样变化,依旧一身老棉袄老棉裤老棉鞋,他说季节不到哩,看着像春像夏了,其实那都是假的,看吧,照靶!嗑腾一下,又到冬天了。魏石寨说,七九和八九,河边看杨柳。都进了八九了,河边的杨柳都还光着秃着,还没有一星半点儿绿哩。一个冬天,四下里尽皆是灰土土黄巴巴的,就只有麦地里的麦苗儿竹园里的竹子老坟场的松柏跟石岩坡畔的冬青树,给咱瓦罐村抹上一片一点儿绿——除去这些,一满眼都是些土灰泛黄的坡呀地呀屋呀,把人的眼窝都看得乏了烦了疼了哩,就巴望着满坡满粱满沟满岔满地满院都长出绿来。魏长庚说要一统拢儿都是绿,那起码还要一个月,起码要过了清明哩。

    一世界都在冰窖里冻着。头天,天只是如蒙了厚厚的灰土,那灰土压在瓦罐村四围的山圪梁上,似要把那山圪梁上密密麻麻如竖立的头发样的树们压弯压趴下一模样儿。临黑时分,那灰土土的幕布就抖落下无数细细碎碎的雨珠水星,飘飘洒洒斜着歪着就砸将下来了,一满地就响着千千万万只雨脚踩着干树叶儿枯草棵儿、踏着瓦面路脸儿的沙沙声和啪啪声了。老黄在村路上在院子里撒着欢儿上蹦下跳,回到屋里已经完完全全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儿。他抖一抖身上的水儿,竟把水儿抖到了魏长庚和魏石寨的腿上脚上。魏长庚说你这老黄,还跟小时一样顽皮么,到雨地水地里去野疯,回屋就害糟人。魏石寨说,老黄,咋把我也弄一身水呀?老黄仰起脸听了,说对不住了,一不小心就把水弄你们一身!做错了事儿样垂了头,悻悻走到门外,立在石磕台上,张看着夜幕里依旧在歪歪斜斜飘着洒着的雨丝。

    前半夜雨声风声不绝于耳,到后半夜,窗上的纸就如爬上了千只万只蚂蚁样沙沙响着,雪粒儿敲打窗纸的声响一直持续到天明。翌日晨光淡薄时分,魏石寨拉开那两扇木板门,看到的竟是一满世界的冰雕雪塑,树上,坡脸上,田块上,院墙的瓦面上,就连院子的地面,屋檐下的石磕台,都裹了洁白晶亮的冰,那些冰的杰作的凹沉处洼陷处,就积了厚厚的雪毛子,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四处飘飞。这当儿雪已住,风仍急。

    “一场倒春寒哩!”魏石寨四处张看一番,真的如置身冰窖一模样了哩,“不过这时节还早,对庄稼果木还形不成大的伤害,如若再晚一个半个月,果木恐怕要绝收,冬麦也不受活了哩。”

    “石娃呀,窗纸咋这白?天晴了?”

    “大伯,天没晴,倒是满世界都裹着冰溜子、盖着雪被子哩!”

    “咋又是冰溜子,又是雪被子?我说窗纸咋渗白渗白哩,原来外头裹了溜冰,又盖了雪!我说一黑夜窗纸都在爬蚂蚁哩!”

    “先是雨,后是冷风,后半夜又落了雪。快起来看看吧,一世界都是怪形怪状的冰刻玉凿,好看得很么。”

    “先不急着看,啥儿都见识过了,我再背一会儿炕。你给炕洞里拢一把火,我再赖一会儿。”

    “中,我给你加些温,你就再睡一会儿。我拾掇一下,马上去做饭,饭做停当了,再喊你起来。”

    炕洞里的火哔哔剥剥地燃着。张在半墙上如一张黑洞洞大嘴样的出烟口,一缕儿青烟就贴了黑黢黢的墙面,直冲房檐,在房檐下打个转身,又散散漫漫地突出房檐,消失在空里了。

    冰雕雪塑的世界锁住了山里人的双脚,同样也锁住了老黄的四蹄,他试探着走向院子,然,就在他走下石磕台的一刹那,竟上演了倒地翻滚的惊险一幕。这当儿魏长庚也起来了,斜依在门框上,眼见老黄要下磕台,就说你也老胳膊老腿儿了,甭栽个跟头拌坏一件儿!正说间,老黄就哧溜一滑,半个身子就着了冰了。魏长庚“哎呦——”一声,惊出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老黄毕竟是老黄,虽说按人的年龄,已是七老八十了,可是他却能在栽倒的一瞬儿马上立将起来,立在裹盖了冰雪的院子里,半边身子也沾了一层白雪毛子。魏石寨见状从屋里拿来一张草苫子,铺在磕台上,引导老黄上了草苫子,老黄才重又返回石磕台儿。魏石寨把老黄推进屋里,说叫我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了筋动了骨?就让老黄在屋子里来回走走。老黄走路一切正常。魏长庚坐下,抚一抚老黄的头说,外头就是个溜冰场,你就在屋里可不敢出去哦,出去老危险哩。老黄蹲坐在魏长庚膝前,仿如个听话的娃儿,低眉顺眼地听着。

    老黄不咬也不叫,痴着眼张看着门外。鸡们皆缩着脖子呆立于檐下,黑老鸦,喜鹊子,小麻雀一老嗡儿都噤了声,一天一地都固着白着静着默着……

第28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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